2007-01-10

[轉錄]慢慢來,比較快

慢慢來,比較快

九把刀  (20070107 中國時報三少四壯集)

我想念社會學研究所的意義有三。

一,當時熱衷寫小說,不想那麼快當兵。二,我喜歡社會學。三,我幻想:「能讀社
會學研所的人,一定聰明絕頂;如果不是,念出來也必然聰明絕頂。」

後來我自東海社研畢業了,很遺憾並沒有聰明絕頂,卻收穫了三件更珍貴的禮物。
由於大學時念的是管理科學系,與社會學的知識系統差異頗鉅,跟本科系考進的同儕
相比我彷彿看不到大家的車尾燈。開學時大家將哈柏瑪斯、紀登斯、布迪厄等社會學家的
名號與理論掛在嘴邊,而我卻還在那邊:「關於各位剛剛提到的三小三小,我是覺得喔
......」而無法跟諸位社會學烈士先賢並肩作戰,久了自也著急起來。

老教授高承恕察覺我的惶急,用他一貫不疾不徐的語氣說出他的智慧名言:「景騰,
做學問,一向是------慢慢來,比較快。」

慢慢來,如何比較快?

我當時無法領會,一度覺得是世外高人每天規定自己一定要說幾句高深莫測的禪機。
但反正我也不明白什麼是「很快的做學問方法」,於是就每週看完指定的書、照常讀我喜
歡讀的知識、每天寫我的小說。上課聽不懂的就問,繼續聽不懂的就算了(我後來才醒悟
,一個人不能奢望自己能全竟其功,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,這世界上沒有一定要懂的學
問)。

漸漸的,我重新喜歡社會學,並樂於親近------這才是最重要的。

第二個珍貴的收穫,莫過於陳介玄老師上的第一堂課,社會學理論,指定閱讀涂爾幹
Emile Durkheim的社會分工論。

聰明的人都喜歡批判,以顯示自己並沒有被整合到僵化的體系;當時大家都是新生,
每個人都死命掐著死掉快一百年的涂爾幹脖子,用各式各樣的新理論狂鞭這位對工業化後
的社會提出真知灼見的法國大師。

陳介玄老師靜靜聽我們鞭了兩節課,什麼都沒說,在下課前十分鐘,卻以非常嚴厲的
眼神將我們掃視一遍,嚴肅說道:「你們在做什麼?你們懂什麼是真正的知識嗎?有誰真
正把這兩百多頁規定的部份看完?你們考察過涂爾幹的理論分析的社經背景嗎?偷懶沒有
的話,這兩百頁裡難道沒寫嗎?你們用輕浮的態度做學問,提出的,不過是廉價的批判!

廉價的批判!這五個字重重擊在我心坎。

第三件珍貴的收穫,是大大方方的自信。

趙彥寧老師是一個很酷的人,為了讓她認識我、願意擔任我的論文指導老師,我跑去
當了一學期人類學助教。某堂課趙老師拿著幾份學生的期中報告,問其中一名學生:「你
裡面用的<筆者>兩字,是在說誰?」答曰:「我自己。」又問:「還有你,你裡面用的<
研究者>三字,是在說誰?」答曰:「我......我自己。」

放下厚厚的報告,趙彥寧老師冷冷說道:「對,就是你自己,通通都是你自己。那麼
,既然都是你自己,為什麼要用假惺惺的第三人稱,去取代簡單的一個”我”字呢?」

大家目瞪口呆,只聽趙彥寧老師舉重若輕道:「不是沒自信,就是假客觀。」

好一個將學術慣稱擊倒的飛踢!於是我的論文充斥著上千個「我」,光明磊落地主觀
。小小的一個改變,竟讓我在書寫論文時勇氣百倍。

這三個收穫當然不侷限於研究學問,擺在創作,擺在做人處事也一樣。

慢慢來,比較快。

謙虛面對你所不了解的事物。

最後,別用惺惺作態的姿勢論述你的主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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